第一百三十五章 难归故国干戈后 (第1/2页)
“杀贼!”
纷纷洒洒的雪花之中,张荣高举长矛,以总管之身亲自临阵向前,眼中并无余物,只有几十步之外的‘武安’大旗。
已经十分疲惫的东平军士卒奋勇向前,沿着张荣开辟出来的道路,如同一枚锋利的钉子一般,狠狠楔进了金军阵型之中。
如果此时东平军能有万余大军,或者说有三四千靠谱的宋军在后方支援,说不得真能对武安军发动全线反击,也说不得真的将武安军彻底击溃。
但东平军出战的只有四千人,一路伤亡分兵至此,跟随张荣正面作战的只有两千余人罢了。
因此,在奋力前突之后,东平军看似纠纠无敌,却如同一名力气使老的刀客一般,一击将毕生所学全部砍出,却是后续乏力,难以再次突进了。
而首先感受到东平军乏力的并不是别人,而是首当其冲的高景山。
不知是不是由于大雪带来的凉意,高景山此时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没有如之前那般暴怒,只是用冷冷的眼光看着那面不断逼近的‘东平’大旗,双手如同铁铸的一般握着马缰绳,纹丝不动。
在百步外的时候,这面东平大旗狂飙猛进,前去阻拦的金军望风披靡;到了几十步的时候,东平大旗速度已经慢了下来;而到了此刻,双方帅旗相距不过十余步,互相都能看到对方恶狠狠的眼神之时,东平大旗已经举步维艰,难以移动。
在武安军的层层阻击之下,东平军已经力竭了。
“总管,暂且退一退吧。”高安仁回来复命,只是看了一眼形势,也不顾其余幕僚、副将等人不敢劝说,直接谏言道:“张荣已经是困兽,是要发疯的,总管为一军之将主,不应该再在此地冒险。”
高景山眼睛依旧看着近在眼前的战场,却是呵呵一声冷笑:“你的意思是让老夫畏惧困兽?”
高安仁同样看了一眼战场:“人与野兽的不同,就在于能运用智谋,审时度势,难道人要与虎狼比一下究竟谁的爪牙更锋利?现在张荣上前撕咬,是因为他别无退路,总管却不能弃了体面。”
高景山诧异的看了一眼高安仁,想了想摇头说道:“若是老夫退了,阵线崩塌该如何是好?”
高安仁拱手:“这就是末将想说的,总管实在是太靠前了,反而不利于诸将厮杀。不只是高存信,刘良果他们也同样惊骇,一边想办法破阵,还要一边担心总管,根本无法专心作战。此外……”
高安仁顿了顿,复又看向了后营:“左监军是个有主见的人,他的军令应该马上就会来了。”
果真,高安仁的话声刚落,一名军使就带着满身的风雪飞奔到了军前:“奉左监军之令,命武安军总管高景山让开冲锋道路,若再有托词,军法处置!”
这就是正式下达的军令了,如果高景山还不遵从,那么理论上左监军徒单贞就有了发作的理由,可以拿高景山的项上人头来立威。
军使也知道军令极其强硬,随即就低声劝道:“高总管,这风雪眼瞅着是越来越大了,左监军担心,若是继续这样下去,张荣全身而退,对于士气的打击就太大了。”
高景山先是诧异的看了一眼高安仁,只觉得自己这个侄子成长速度一日千里,已经不能以普通小辈视之,随后则是见到军使牢牢盯着自己,不由得嗤笑一声:“这次就给左监军一个面子,咱们走!”
说罢,高景山再次深深的看了那面东平大旗一眼,直接拨马离去了。
武安军第二将仁佳卓不由得感激的看了高安仁一眼,随后接过了指挥权,指挥着各部兵马交替后撤。
张荣亲自率军,再次击溃了身前的一个谋克之后,只觉得胳膊一阵酸痛,胸腹处的剧痛也随之传导过来,让这名老将不由得暂时放弃了继续追击,而是拄着长枪,在原地稍稍喘息。
“列阵!列阵!”
“他娘的别追了!”
“快回来,列阵!”
有东平军的军官大声呼喊,然而在越来越大的风雪之中,人力显得极为渺小,旗帜与金鼓的作用也随之变小,再加上力战之后的疲惫,以至于收拢兵马都变得极为困难。
萧恩再次前来,只不过这一次他的头盔已经不见,左臂也已经抬不起来了,浑身混杂着尘土、鲜血与雪花,不知道刚刚经历了多么惨烈的一场大战。
见到张荣之后,萧恩着急说道:“大哥,已经足够了,现在就算赵官家当面也足够了,贾和仲那厮已经回城了,再不走,东平军就全都留在这里了!”
张荣望着这名从梁山泊杀官造反之时就跟着自己的老兄弟,不由得笑了:“阿七,你说的对,就算是赵官家当面,咱们也对得住他了,你赶紧回去统军,我亲自断后,咱们撤回扬州城!”
萧恩精神一振,随即则是面露犹疑:“大哥,你还能撑得住吗?不成就让俺来断后!”
张荣笑道:“别他娘的扯淡了,你还有几分力气?赶紧走!再不走就走不得了,这可是你说的!”
萧恩终于还是咬紧牙关,拨马回头。
张荣目送萧恩的身影消失在了风雪之中,随后将目光投向了身前,彼处武安军也已经脱离了战斗,远离了战场,隔着风雪,似乎有金鼓之声传来。
张荣继续让麾下收拢兵马,并且在营寨中占据有利地形,以互相掩护撤退。
然而刚刚动身,张荣就听到一阵闷雷般的声音自北方传来,有些不晓事的年轻军卒还以为是冬日打雷,纷纷有些诧异的望向天空。
可如张荣这般老卒却是瞬间变了脸色。
这必然是大股骑兵奔腾的马蹄声!
“结阵!”
“都立定了!长枪在前!向北!向北!”
“迎敌!”
东平军的军官们迅速下令让士卒列阵迎敌,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一面血红色的大旗刺破了茫茫白雪,首先被大旗接引过来的是二百余铁骑,翻滚而下的雪花被他们身上与口鼻之中散发的白气所蒸腾,复又冲天而上。
浑身披着铁甲马铠的高头大马犹如来自洪荒的巨兽,其上的骑士同样浑身重甲,黑色的鬼面具加上一顶葫芦头盔,铁骑奔涌而来,真的犹如一排浮屠宝塔并排压过来一般。
“杀贼!”
“铁浮屠!”
张荣没有管那面血红色的徒单大旗,而是看着奔腾而来的铁骑,喃喃自语,随后大声喊道:“是铁浮屠!扎紧长矛!”
来不及了。
奔驰而来的铁骑排成了一条横阵,已经加速到了极点,就算是他们自己也不可能控制速度了,也没有办法躲避障碍,沿途的无论是营帐还是士卒,无论是右军还是敌军,全都撞翻在地,践踏而过。
其上的金军骑士疯狂的大喊,既是为了恐吓敌军,也是为了壮胆。与此同时,看清楚形势的东平军士卒也纷纷绝望大喊起来。
“杀贼啊!”
“阿娘!阿娘!”
“站定啊啊啊!!!”
双方几乎以一种无遮无拦的姿态,正面撞在了一起。
战马的嘶鸣,士卒的惨叫,骨骼折断所发出的脆响,兵刃入肉时所发出的噗噗声,当然必不可少的喊杀与求饶声音,在这一刻被放大到了极致,并且混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种怪异的轰鸣声。
片刻之后,徒单贞亲率两千本部甲骑,为铁骑后继杀出,再次碾向了东平军的阵型。
在经历两个时辰的作战之后,东平军实在是过于疲累了,面对徒单贞的正面冲击,在坚持片刻之后,终于支撑不住,全军大溃。
与武安军数个谋克一次次溃败,却又被一次次收拢不同,东平军骑兵过于少了些,根本无法追击敌军,而徒单贞的两千甲骑足以保证让东平军一溃到底。
张荣被裹挟到了溃军之中,只是勉强维持着大旗不倒,且战且退,直到退到一处小丘之上。
这处小丘似乎是整个金军营地的制高点,金军还在这里建造了望楼箭塔,只不过这座望楼在刚刚搅乱金军大营的过程中已经被放火烧了个干净,此时只剩下几根依旧冒烟的黑漆漆的木桩。
张荣知道不能逃了,这时候逃跑只能将后背全都放在金军刀下,到时候被金军追杀,说不得一人都逃不出去。
也因此,张荣不顾扎眼,直接在小丘之上立起了自家的大旗,并且寻来一面大鼓,亲自敲击起来。
东平军溃军中有人注意到张荣的举动,前来汇合,而金军中同样也有人注意到了张荣,纷纷放弃了追击溃兵,甚至有一营主将亲自率兵赶来,想要来立下斩将夺旗之功。
片刻之后,在这座小丘上聚集了五百余东平军人马,随后则是数千金军的层层围困,铁桶合围。
“将军,将大旗留给俺,俺在这里为将军作阻拦!”有统领官大声对张荣说道:“将军速速离去吧!”
张荣甩了甩头发上的雪花,指着已经花白的头发笑着说道:“郑三郎,你看看老夫都这把老骨头了,难道还怕死吗?”
唤作郑三的统领官摇头:“俺不是说总管怕死,而是总管身负咱们东平军全军的前途,如何能轻易言死呢?”
“确实。”一名同样头发花白的老卒对张荣说道:“大哥你的命不是一个人的命。此次咱们算是胜了,也算是败了,之后死伤如何抚恤,如何能回到山东,大哥你不在哪成?”
张荣继续笑道:“阿志,你这话就说的有些糊涂了。阿七八成能撤出去,陆游陆先生还在,刘淮刘大郎也在,我家四郎也在刘大郎麾下效命,以他们的心性,难道还能亏待了东平军不成?”
唤作杨志的老卒瞬间哑口无言,但想了想之后还是跺脚说道:“唉,原本以为能跟大哥回到东京城,喝一杯花酒,听两次小曲,可现在看来,终究还是回不去了。”
张荣收敛笑容,点头以后,在风雪之中有些哀叹:“我满嘴说什么朝廷恩义,说什么天下大势,此时看来,那些都是远在天边之事,唯独忘了你们都是活生生的人,随我陷入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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