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甲骑破阵雪纷乱 (第2/2页)
时俊不知道两名老将是如何议论自己的,此时也没有工夫想些有的没的,在马上拱了拱手说道:“虞相公,刘都统,李总管,金贼要发动进攻了!”
虞允文正色说道:“老夫依旧不识军略,这两位老将也不知道淮西大军的状况,万事由你来作主!”
他还以为是时俊在向他索要某些权力。
时俊闻言摇头:“相公,俺的意思是,金主完颜亮要杀进来了,这是个好机会!”
“那就去做!”虞允文斩钉截铁的说道。
时俊还是摇头,诚恳说道:“虞相公,金主虽然会来,却不会作前锋。若是能挡住金贼便罢了,若是挡不住,金主必然会在先锋破阵而入后,作为第二锋入阵……”
虞允文瞬间明白了时俊所言,大手一挥,打断了对方,团头大脸上和蔼表情不见,满是决绝:“老夫知道你的意思,老夫就在这里,老夫的大旗就在这里,就算死,也不会移动一分一毫!你速速去统军,不得怠慢!”
“喏!”时俊高声应诺,拨马回头,奔驰数步之后,再次勒马:“虞相公,只要俺的大旗不倒,金贼主力绝对杀不到你面前!”
说着,时俊顶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向着自家大旗而去。
同样顶着雪花来回奔驰的还有完颜王祥。
完颜亮将前军托付给了他,由他选择进攻方向。
这让完颜王祥觉得身负重任的同时,变得更加兴奋起来。
在宋军阵线之前试探了数次之后,宋军的防御缺点还真让他找出来了。
这并不是时俊故意露出的缺点,事实上,在经历了行军、大战,又接纳了许多溃兵之后,这个方阵已经变得有些混乱,在个别地方由于将领或者士卒的问题,露出一些破绽实属正常。
而这个破绽确切的来说,其实就是刘锜、李显忠二人率领溃军退入大阵的地方,有些兵马被整饬出来,留在了此地,以作防守。
时俊虽然不能确定金军的主攻方向到底在哪里,却能确定金军破阵之后,肯定要直奔自己的大旗而来,这样就有了事先准备的机会。
确定了主攻位置之后,完颜王祥集结了十个谋克的甲骑,列成了这个时代最为常见的锥形阵,在前端甲骑各持长兵,居中及侧翼金军则是弯弓搭箭。
这也是破阵能力最为强悍骑兵阵型。
金军在宋军阵前逡巡两次后,齐声发喊,向着宋军阵列砸去。
宋军也早已发现金军的异动,数百居中支援的宋军向此地涌来,然而这一切都需要时间。
“刀盾后撤,长枪向前,弓弩手给我放!”宋军临阵的一名大嗓门统领官赶紧高声下令。
之前为了应对金军骑兵的骑射,阵前大多只是刀盾兵,而应付甲骑冲阵,刀盾兵就完全无能为力了。
还好时俊带兵严格,长枪兵与刀盾兵虽忙不乱,趁着神臂弩手一轮齐射,将金军甲骑射得人仰马翻的空隙,三百余长枪兵排成六排,将长枪尾端拄近有些湿润的泥土中,紧张的注视着前方。
按照以往的惯例,当宋军枪阵成型之后,金军的攻势就会停下,变成佯攻。
然而这次却是不同,金军在被射翻数十骑后,并没有止步,反而将战马提升至急速。
“杀!”完颜王祥亲自冲锋在队列的最前方,他的盔甲与战马身上插着四五支箭矢,却丝毫不在意。他犹如负伤猛虎一般,向宋军阵线扑去。
宋军统领见状既忧且喜,忧的是金军的生穿硬凿开始后,自己的部下肯定会伤亡惨重;喜的则是对面金将是个蠢货,竟然用骑兵来撞枪阵,只要宋军能挺过第一刻冲击所带来的伤亡,将金军战马停住之后,那金军这一千骑全是砧板上的鱼肉。
丧失千骑后,金军还能打得下去就有鬼了!
完颜王祥当然不是蠢货。
宋金两军相距不过三十步时,正在冲锋的金军之中突然射出一阵箭雨,落入到宋军阵型当中,身着皮甲的长枪兵哀嚎声一片,一时间的伤亡最起码有二百人,枪阵瞬间变得散乱不堪。
宋军统领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
要知道,骑射跟步射根本就是两码事,若说百步穿杨的射雕手在军中是百里挑一,那骑射高手就是在射雕手中百里挑一。
骑兵骑射时,无论抛射还是抵近射击,都是射完就跑,从来不管中不中。原因就是这玩意根本就没有准头。
甲骑排成圆阵回寰射击时还好,若是在冲锋时胡乱抛射,仅仅对友军的误伤就够骑兵喝一壶的了。
然而金军不止在冲锋中射箭,而且将事做的如此狠绝。刚刚同时射出的箭矢最起码有四百支,这根本不是侧翼那些持弓箭的甲骑能制造出的箭雨。
整个锥形阵前半部的金军都在弯弓放箭。
那名金军将领可是在阵型最前方的,他就不怕被箭雨射成刺猬?
然而宋军统领来不及多想了,下一秒,金军甲骑就已经顺着枪阵的缺口轰然砸入,不止原本已经散乱的枪阵遭遇了毁灭性的打击,在枪阵后举盾防御的刀盾兵也被波及,被战马践踏如泥者不计其数,临阵指挥的宋军统领当即身死。
金军得势不饶人,疯了一般的抛洒箭矢,将缺口进一步扩大,领头的完颜王祥丝毫不怕孤军深入,竟然率二百余骑一头扎进神臂弩手的阵列之中。
神臂弩手大部分正在上弦,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金骑就已经突破了枪阵。再加上军官身死,原本就不是密集阵型的神臂弩手被完颜王祥一举突破。
“建功立业,就在当下!”完颜王祥眼见甲骑纵横,屠杀宋军如屠鸡犬,也是豪气顿生,举起兵刃对着部下高呼。
因为他知道,二百神臂弩手的溃退意味着金军已经砸开宋军大阵的坚硬外壳,即将品尝其中美味的果肉了。
“建功立业!”
“衣锦还乡!”
“杀!”
冲进宋军大阵之中的金军一齐高喊,杀声震天中,向着临阵指挥的时俊杀去。
当然,宋军之中自然有大将不想让金军建功立业。
宋军外围溃退的范围越来越大,渐渐成了雪崩之势,然而此时,一面刘字大旗急速靠近,迅速将阵线稳定住。
有不少向两翼溃逃的长枪兵与刀盾兵干脆折返,与金军甲骑战成一团,仿佛这面大旗本身就是勇气的象征。
刘锜身侧甲士已经只余三百人,然而面对征战一生的敌人,这名旧时代的残党并没有退缩,而是亲身上前,试图将防御缺口堵住。
在刘锜的带领下,淮东甲士不顾疲惫,争先恐后的向金军甲骑发动了进攻,上刺骑士,下砍马腿,一时竟有将金军拦腰截断的趋势。
若发动攻击的仅仅是完颜王祥这十个谋克,没准刘锜直接就能将金军吞下了。
可完颜亮何曾让部下失望过?
伴随着一阵箭雨,喊杀声与马蹄声再次轰然响起。在金吾纛旓的指引下,千余合扎猛安与甲骑混编的骑兵汹涌而至,沿着完颜王祥所打开的缺口,狠狠撞进宋军阵列之中。
“万岁!”
“万岁!”
围攻宋军的金军甲骑士气大振,从四面八方发动了猛烈的进攻,尤其是在后阵的蒲察世杰。他所部精骑的战马早就疲惫不堪,此时干脆下马步战,从东侧猛攻虞允文本阵。
宋军防御阵型全线告急。
“擒杀敌将者,赏千金,封万户!”完颜亮知道此时乃是最关键的时刻,一边高声呼喊鼓舞士气,一边直趋战马,向刘锜扑去。
大怀忠扈卫在完颜亮的身侧,手持大刀左劈右砍,如同摩西分海一般,将沿途宋军分为两半,宋军之中虽有勇士凭借孤勇向前迎敌,却无一合之将。
刘锜手持长刀,刚刚将一名金军战马砍翻在地,却听见炸雷一般的怒喝。
“刘锜!”三十步外,完颜亮猛勒缰绳,战马人立而起,侧身弯弓搭箭,直指刘锜胸口:“这是你在顺昌与俺伯父的一箭之仇,现在还给你!”
弯弓似满月,箭去如流星。
若刘锜还是壮年,这一箭其实不难躲开,毕竟完颜亮的台词太长了。然而刘锜已经是老朽,他刚想侧身躲避,一股咳意上涌,动作只是一窒,重箭就刺穿了盔甲,没入进刘锜的右胸。
刘锜拄刀想要稳住身形,然而全身的力气仿佛也随着这一箭流失殆尽,他向后踉跄几步之后,眼前一黑,向后仰倒。
虽然刘锜被亲卫扶住,并没有摔倒在地,然而在众目睽睽之下,刘锜生死不知失去了指挥能力也是事实。
宋军士气瞬间崩塌,除了刘锜身侧的淮东甲士依旧奋战,外围宋军纷纷弃兵而逃。金军甲骑肆意砍杀,防线缺口越来越大。
完颜王祥回首望见此幕,再也不顾宋军甲士的阻拦,驱马向着时俊发动了进攻。
时俊与他身边的四百余亲卫也是宋军前阵的战略支点,只要将其攻破,那虞允文所布置的中军前部就彻底完蛋了。
“列阵!迎敌!”此时此刻,时俊自然不会退缩,他端坐于马上高声下令:“让金贼有来无回!”
“杀!”时俊的亲卫都是精挑细选过的,许多都是跟随时俊从梁县一路溃退过大江的老伙计。
他们个个与金军有血海深仇,根本不会因为友军的失败而士气低落。一待时俊下令,这些甲士各自挺刀持矛,与金骑遥遥相对。
“杀进去!杀进去!”完颜王祥将战马提至极速,与二百甲骑一起,砸进了宋军的小小阵列之中。
宋军阵列瞬间被砸出一片缺口,完颜王祥与数名亲卫突破缺口,不管身后合围上来的宋军,挥矛直指时俊。
在接战的一瞬间,时俊并没有将注意力全部放在完颜王祥身上,而是远远眺望数十步外的金吾纛旓。
眼见彼处停止前进,时俊才放下心来,亲自持双刀迎上完颜王祥。
“完颜小儿,还不授首!”时俊大喝出声,左手刀架开刺来的长枪,右手刀直刺完颜王祥的喉咙。
“败军之将,也敢言勇?”完颜王祥低头躲过,大枪环绕腰部转了一圈,枪尾狠狠砸向时俊背部。
时俊双刀一错,架住枪尾,听闻此言心中大恨。
两人也算是老梁子了,时俊所守卫的梁县就是被威镇军攻破的,此时两人相见也是冤家路窄。
时俊手上不停,嘴上更是不想败阵,放声嘲笑:“那你这狗奴如何被败军之将逼得亲自冲阵了?!”
完颜王祥冷笑一声,挥舞大枪逼退上前围攻的数名宋军,再次直取时俊。
完颜王祥根本不屑于口舌之争。
他心中明白,虽然此刻看起来他与时俊势均力敌,然而金国的拔队斩军法可不是吃素的,只要他还在拼命,那他的部下就一定会不计生死的向大旗靠拢。
时俊就算有项王之勇,也难敌四方围攻!
对此,时俊也是心知肚明,然而他却丝毫不在乎。
准确的说,时俊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来围攻时俊的兵马越多越好,只有这样,伏兵才有机会将完颜亮斩杀。
这也是了结此战的最快办法!
马上就要天黑了,若是在天黑之时还没有了结此战,那在旷野中,失去建制的宋军绝对不是金军的对手。届时金军只要一个冲锋,宋军没准就大败而逃了。
至于自己的生死,时俊却并没有多想。
为饵就要有被一口吞下的觉悟,今天死的名师大将难道少吗?若是能赢得胜利,时俊又何惜此身呢?
“来!”眼见金军另外两个谋克也围了上来,时俊挥舞双刀,再次与完颜王祥力战在一起:“梁县之仇,今日就了结了吧!”
天色昏暗,大雪纷飞,寒风裹挟着盐离子一般的雪花划在时俊脸上,刀枪相交的火花与飞溅的血滴掺杂在一起,散发出异样的美感。
狂呼酣战中,时俊终于又找回了活着的感觉。
在梁县之战后,时俊其实就已经死了,活着的无非只是一张皮囊而已。
而此时,这名曾经一败再败的将领再次回到金军面前,再次独自面对危局时。他才恍然醒悟,今日之事,要么重新再活一次,要么将这幅皮囊还给梁县屈死的父老袍泽。
别无二路!
时俊浑身浴血,接连劈翻五名金军,护住了自己的统制大旗,张开大嘴,对着不断涌来的金军吼道:
“来啊!金贼!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