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两百八十章 叔侄宰相(两更合一更) (第2/2页)
党项本身也有‘文锦’之物,民间也种桑养蚕,虽说西夏的丝绸质量不高,不过勉强可以在回鹘等地通行。党项再通过从宋朝得到丝绸,再转手卖给西域。
同时党项地区从宋初起就可以纺织棉布,但是织机的水平一直不如宋朝,所以产量极低。
不过宋朝攻陷凉州后,党项人再没办法作差价了,各种价廉物美的纺织品冲击了整个西域市场。
其中以秦州和江南纺织业,对于党项的打击十分沉重,不亚于另一个平夏城之战。党项输了一个平夏城之战,过个数年还可以缓过劲来,但纺织业的破产失血,则是永远没办法弥补的。
至于宋朝因一直向辽国进贡绢布,所以宋朝一直有官营织造院。不过一开始多是强雇民间织户免费为官府差役。直到王安石免役法后,才打破此局面。之后官方所以采用一种外包的办法与民间机户进行合作,提供染料织布等等。
但是官方给价一般是最低,民间机户几乎没什么利润。
哪知棉纺业兴起,一口气打破了官营,甚至连丝绸业的官营壁垒也打破了。
至于两浙米价飞涨,也是不争事实。
“反对人不少?新党旧党都有吧!”章越言道。
章直道:“确实有以民生为念,也有人则以为百姓聚集不利于官府管理,还有人则看中了其中暴利,要将棉布之利也纳入官营之中。”
章越闻言道:“但是打着的旗号,都是以民生为念对吗?”
“确实如此。”
“那你看要如何破题?“
章直道:“下官不知。”
章越转头看向章直,责道:“你都是已是宰相,胸中怎可无方略?陛下若金殿问起如何?”
章直憨笑地道:“我萧规曹随便是!反正粮不够便从他处调粮!不改其制!”
章直这耍无赖的口吻,令章越有些想到当初南浦溪家中小楼里,自己教章直读书时一般。
章越看着一眼外头飘落雪花,对章直道:“调粮是不够的,我还记得在嘉祐六年制科考试时的做题答案。”
“当时的制策题目所云,田野虽辟,民多无聊。边境虽安,兵不得撤。利已入浚,浮费弥广。”
“吾云之,第一人口加增,至道时天下户数为七百七十三万户,而皇佑时已是一千五十三万户,整整多了三分之一,所以人均的田地反而少了,这是其一。”
“第二个原因是天下之民,聚而不均。“
“吴越地少人多,湖广则地广人稀,去狭就宽。”
“荆襄地区多土官少流官,生民熟民分治。”
章直闻言道:“三叔的意思,是开发湖广,以长江上游囤粮济下游!”
章越点点头,他想到当年制科时。
当时章越还很年轻,他还在制策中支持了宰相兼三司的方案,事实上王安石就是这么办。
相反章越为宰相却是放得颇宽,本来历史上元丰改制户部右曹(原司农寺)是归于宰相直属,但章越则还给了户部。当然这也是看在黄履面上,他与蔡确都是章越相识于寒微时。
这么多年的共事,黄履也没少朝章越拍桌子,但黄履也帮章越在关键时刻顶了不少的雷,亲兄弟的交情也不过如此了。
章越当时在制策中认为,就是国家确实‘利已入浚’了。
当时宋朝立国百年了,经济上几乎没有什么增量,要维持下去只能从存量上下手,这样就很艰难了。
所以章越认为朝廷必须进一步的集权,为日后进行资源上的分配。所以才有了王安石变法。
要怎么破除‘利已入浚’的问题?
章越记得,有人某某朝代Gdp占据全球多少多少?这是很扯蛋的事。
好比一个人养羊,最后自己吃了,不能算入GDP中。
因为gdp是最终商品价格,而中国在鸦片战争以前大部分是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
只有你养了羊卖给别人换了钱财才算dp就是一个社会分工,一个交易。我养羊不是为了自己吃,而是为了卖给别人,最后换了钱财,这才叫社会分工。
最后这头羊被卖掉加工成羊肉,羊肉卖掉又被制作成涮羊肉,涮羊肉又被卖到火锅店里变成羊肉火锅,最后你用美团点了一个羊肉火锅的外卖。
从羊到羊肉到涮羊肉到羊肉火锅到羊肉火锅外卖,这每一步都是参与了社会分工,都有人从中赚取了财富,而羊肉火锅外卖的价钱才是最终的Gdp。
参与交易环节的社会分工步骤越多,越能创造财富。
听到这里章直有些不解问道:“如此朝廷怎么从中赚取财富呢?”
却见章越对章直道:“你去那用手取一块羊肉来!”
章直去用手取了羊肉来。
章越道:“你再放回去!”
章直又将羊肉放了回去。
章越对章直道:“你看手中是不是多了些许油脂!”
章直恍然大悟。
只要是交易,非了熟人间交易或者路边摊那等,朝廷都能从中赚取到钱。
而你自己养了羊自己吃了,朝廷没办法从中赚一毛钱。
当然生产力低下时,自然经济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打个比方,时薪二十元,我只好选择自己做饭吃。但我时薪两百元,可以点餐吃。
因为点餐吃虽然更贵,但这点钱我工作不到十分钟就赚回来,相反我去做饭要用一个小时。
这就是一个劳动效率的问题。
社会分工是让每个人干更适合的事,而不是什么都干。这道理就和给自己家干家务创造不了财富,但给别人家干却可以的道理一样。
经济越发达,是越走向商品经济,而不是越走向自给自足经济。
这才是破除‘利已入浚’的办法!
当然还有开发湖广!
章越夹起一块羊肉对章直如是说着时。所以他才鼓励丝绸和棉布贸易,因为棉花种植,到了棉花脱籽,到纺织,织机,机户,染色等等中间都有大量环节参与,都可以带动大量的产业。
最后到了一块丝绸和棉布上,再到成衣,都是有无数社会分工步骤在其中。
章直听得聚精会神,可谓茅塞顿开。
章越谈到兴致上,酒不免多饮了几盏道:“我之大政皆在此道,以后汝当沿此而行!”
章直正色道:“小侄谨记。”
不知不觉地上积雪已是三分尺深,章越伸手于庭外,见到雪花落在手心。
却见远处亭子里,十七娘和吕氏穿着一白一黄斗篷来至走廊中。
章直笑道:“定是她们嫌我们聊得迟了,催促我们入内呢。”
章越笑道:“是啊。”
女人情谊很奇怪,之前十七娘和吕氏面和心不和,两边暗中斗得厉害,两边奴仆都不知怎办。而如今二女又牵手细谈,很是一番亲密无间的样子。
“可惜如此好雪景。”章越有些不舍,看着飞雪连绵的景象。
章直道:“是啊,不过三叔汴京的雪景再如何也比在熙河路时,那等草原山谷皆为雪覆,天地茫茫景象!”
“好似排山倒海一般!”
叔侄二人都曾将兵西北。
章越念此那等金戈铁马,大雪满弓刀的景象不由扑面而来。
章直笑道:“三叔见此不如赋词一首!以念当初!”
章越看了这茫茫雪景心底一动,随即道:“你也知三叔不擅此道。”
章直看了章越的神色道:“三叔定是心底有首好词。”
章越方才多喝了几杯心底有等醉意,见章直这么一怂恿,当即道:“也好,看我提笔写来!”
章越目睹此雪景,但见大雪翻滚,当即挥笔落纸。
“天丁震怒,掀翻银海,散乱珠箔。六出奇花飞滚滚,平填了山中丘壑。皓虎颠狂,素麟猖獗,掣断珍珠索。玉龙酣战,鳞甲满天飘落。”
“谁念万里关山,征夫僵立,缟带沾旗脚。色映戈矛,光摇剑戟,杀气横戎幕。貔虎豪雄,偏裨英勇,共与谈兵略。须拼一醉,看取碧空寥廓!”
章直读毕拍腿道:“好词,真有一股豪杰英雄之气!”
听到豪杰英雄数字,章越猛然一醒,顿时酒意去了三分。
他当即将写好了纸张丢入一旁火炉,章直见此惊道:“三叔何故如此,可惜这么一首好词。”
章越笑道:“玩笑尔,你看过便算了。”
“眼下你我皆富贵宰相,何必再念此兵戈之事。走吧!”
……
次日。
章直在中书省处分公事。
好容易闲下,看着两名吏员正在炭盆边伸手烤火,而外头也是一场好大的雪。
章直想到这里,忽然想起昨日章越写得那首词,不由心底一动。
他当即取了笔墨于纸上重新写下那首词。
章直捧纸读之再三,不免赞叹道:“好词!”
“好词!”
“真是极尽雄豪怒张之事!”
写毕后章直将纸放在一旁。退衙后,一名公人恰好看到写着此词的纸张,顿时心念一动将之抄录下来。
……
当夜蔡确府邸上。
这首词已到了蔡确手中。
蔡确读毕后不由大惊失色道:“虽是写雪,但胸中那等杀气为之一壮!”
“此乃野心毕露之词,竟如此大胆写此?难不成要造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