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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章·上

天之章·上 (第2/2页)

苗云咏连绵不绝的剑招忽然被一剑打断,皇甫玉书终于出手了,快到不可思议的剑招犹如贴合在一起的影子,一瞬间让前者慌了神。
  
  “天道三剑!”苗云咏的表情里有着藏不住的震惊,皇甫家的绝学他早有耳闻,甚至就连这套剑招的前身——武当太极清灵剑法他也有所涉猎。但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如此无措,与武当派留存的剑法十分相似,但又在某个关键的点位上显得完全不同,就好像从同一个点发射出的一道光在镜片的折射下飞向了完全不同的方向。
  
  比试到了这里,苗云咏其实已经输了,当对方的剑招超出他的预计范畴之后,他便失去了对局势的掌控能力。
  
  天道三剑犹如一块写满了华丽辞藻的石头,剑招的内核是那样得精妙神奇,如同一篇引人入胜的美文,但承载剑意却是那稀疏平常的一刺,犹如一块平平无奇,甚至于过分朴素的石头。
  
  这差异感极大的违和让苗云咏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心乱了,剑法自然也就有了破绽,皇甫玉书快到不可思议的一剑破开了他的防御。
  
  那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记直刺,一如他最开始的招数那样,可剑法之中仿佛隐藏着某种叫他难以理解的深奥秘密,仿佛是一座待发掘的宝藏,让他移不开眼。
  
  直到皇甫玉书的剑横在他的肩头,苗云咏都没有从落败中回过神来,还是师父栖云子轻咳一声唤醒了他。
  
  目光落在皇甫玉书的剑上,苗云咏默默低头:“是我输了。”
  
  “承让。”皇甫玉书淡淡点头。
  
  比试已经结束,但分出胜负的两人脸上的表情却与众人想象的完全不同,输了的苗云咏一脸若有所思,眼底比平时多了几分亮色,仿佛已有所得。
  
  而赢了的皇甫玉书则是面露愁苦,栖云子见状便让众弟子退下,随后招呼对方一个人来到殿前蒲团上坐下。
  
  “.你的天赋之高,在贫道生平所见之人当中,也不过只有十个人可胜你一筹。”栖云子开门见山地说道。
  
  “十人?”皇甫玉书似有不服。
  
  栖云子目光微垂,似笑非笑地道:“小辈未免自视甚高,贫道生平所见天资非凡之辈千百人不止,你能得贫道赞此一句已是不易。”
  
  这是真话,栖云子真没小看对方的意思,正相反,这已经是他能够给出的最高评价。
  
  皇甫玉书沉默了会儿,随后道:“天道三剑乃是先祖从贵派学来的武功,晚辈修行这剑法时多有不解之处,还请掌教大人指点迷津。”
  
  “剑法没有问题,”栖云子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不过是你修炼不得法门,走火入魔了而已。”
  
  “走火入魔?”皇甫玉书一冷,脸上全是吃惊的表情。
  
  “不信?”栖云子手捏道诀,语气平静地道:“你家学天道三剑与本门太极清灵剑乃同源之水,天下大道殊途同归,道门武学若想要更进一步,最终要走的都是这条路。”
  
  说罢,栖云子以指代剑往那虚空一点,霎时间殿中光线一黯,纷乱的烛影仿佛藏了无数锋芒,仅是一瞬便叫皇甫玉书遍体生寒。
  
  不会有错的,这的确是和他修炼的天道三剑同根共源的剑法,这下他对栖云子的话又信了几分。
  
  “请前辈指点。”皇甫玉书郑重一拜,虚心请教。
  
  栖云子倒也不吝啬,只不过他说出的解决之法却令皇甫玉书眉头紧锁。
  
  “道门剑诀若想更进一步,无非两条路可走,要么清净心神,做那无欲无求的世外之人,如此便能够不受红尘纷乱所扰,这剑法也再困不住你半点。”
  
  栖云子说着,见皇甫玉书不为所动,于是又继续道:“若是做不到心无外物,那另一条路就简单许多了,你心中有渴望,有不舍,此乃人欲,既然无法舍弃,那便放开身心,一念放纵心中所欲即可。”
  
  “放纵?这.”皇甫玉书有些吃惊,这与他所熟知的道门清静无为的说法似乎完全背道而驰。
  
  栖云子解释道:“放纵有何不可?人欲本无穷尽矣,世人皆知上善若水乃大道之境,可天下有几个圣人能够有此心境?你我皆是凡人,屈从人欲乃合理之举,况且天道三剑本就是大欲之武学,若非心中有所渴望,是无论如何都练不成的。”
  
  栖云子深深地注视着皇甫玉书说道:“心中欲望越是强盛之人,修炼这门武功便越是容易精进,你看似遏制了心中所想,可那只不过自欺欺人罢了,你一日放不下,这剑法便一日制不住,来日必将彻底疯魔沦为欲望之奴。”
  
  “.”
  
  皇甫玉书在久久的沉默之后,对栖云子掌教再度郑重一拜之后下了山,他理解了对方的意思,他心中的欲望就如同汹涌的浪潮,一味压制不是办法,将来大浪决堤,他必然十死无生。
  
  相反,既然无论如何都舍弃不了心中所想,那堵不如疏,何不尝试放过自己,试着去接受心中所欲。
  
  有那么一瞬间,皇甫玉书感觉栖云子身上根本没有一点道门掌教德高望重的影子,这完全是魔道肆意妄为的说法,只是从这门剑法来看,似乎道门的武学从根上就已经有大问题了。
  
  武当之行让皇甫玉书认清了自己的成色,逃避解决不了问题,但他也没有打算按照栖云子的说法彻底放纵自己,他认为这个问题应该还有其他的解决办法,而首先他要做的就是回江南正视这一切。
  
  两年来,皇甫玉书混乱不定的心终于冷静下来,他重新回到了这个家。
  
  而直到这个时候,他猛然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孤独的妹妹有了许多朋友,不仅如此,妹妹还有了一个十分优秀且受到父母极度认可的追求者——当今的太子殿下。
  
  在对皇甫灵儿的追求这件事上,书院的祁云舟是第一个失败的,但自他之后,还有更多的书院学子前赴后继,其中最为重量级的还得是这一位——
  
  砰!
  
  皇甫玉书面无表情地将这个胆大包天的爬墙狂徒给踢到了地上去,如果不是看在对方那一层不好惹的身份上,他高低要赏对方几剑,敢爬他家妹妹的墙头,真是活腻歪了。
  
  那男人长得龙章凤姿,言行虽不羁却不显放荡,反倒叫人觉得潇洒。
  
  “皇甫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令妹生得国色天香,我怎么就不能学那魏晋风流雅士,在墙头上一展才学博美人一笑了?”
  
  若叫旁人来说这番话,多少有些自夸傲慢之意,但他说来却是恰如其分,毕竟要论出身,天下怕是没有几人敢说比他更贵重,要谈学问,此人更是白眉先生名下最负盛名之人,要论容貌,他与江南第一美男子的皇甫玉书相比也不遑多让。
  
  这人便是当朝太子,如今正跟在白眉先生身边游学,途经江南偶闻皇甫家出了一位绝世美人,好奇之下便去瞧了瞧,自此便一发不可收拾。
  
  书院里的其他人觊觎他的妹妹,皇甫玉书不过是冷笑几声罢了,有他在,那些人就别想得逞,可如今太子殿下也看上了他的妹妹,他心底却蓦然生出了几分忧虑来。
  
  书院的学子大多是世家子弟,要论身份其实已经超出普通人许多,但皇甫毕竟身在江湖,所以氏族中的高低贵贱,在他们这里未必讨得了多少便宜。
  
  不过太子却是不同,无论江湖庙堂,这都是个举足轻重的存在,皇甫玉书很了解自己的父亲,既然太子有意,那他绝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就是将妹妹送上门去做小,他怕也是千肯万愿的。
  
  但是这一点是皇甫玉书所不能接受的,面对皇家,他们一介江湖白丁的力量属实太过于渺小,如果哪天太子厌倦皇甫灵儿,那等待他妹妹会是何等残酷的结局,皇甫玉书想都不敢想。
  
  只是这些还是次要的,最可怕的地方在于,这位殿下没有上位者的架子,为人风趣,做事随和,不仅受到了书院一众学子的追捧,同时似乎也不声不响地在妹妹心里占据了一定地位。
  
  听着妹妹时不时提起的这个外人,皇甫玉书的心情愈发矛盾,他既希望自己能够放下这段错误的感情,又总是忍不住因为妹妹对太子的态度感到愤怒。
  
  而他也必须承认,太子的出现,让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心理准备都成为一个笑话,他根本放不下,甚至看到妹妹的身边出现别的男人他都无法压抑心中的怒火。
  
  尽管皇甫玉书努力想要抑制自己心中的恶念,但他越是努力想要去做一个好哥哥,心中对于妹妹的错误想法就越是无法抑制。
  
  而这样的他,在矛盾与痛苦中总算也迎来了局势的变化。
  
  变故在锦衣卫指挥使孟渊到来的那一天,这个人给皇甫玉书的父亲给送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妹妹要进宫成为皇上的妃子。
  
  皇甫玉书惊呆了,但他看见同样因为这个消息而陷入慌乱的太子和妹妹时,心底蓦然有些罪恶的快意,他内心的愤怒逐渐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欲望扭曲之后的幸灾乐祸。
  
  皇甫玉书惊呆了,他再次发现自己心底的恶意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得多,他竟然觉得就这样夺走妹妹触手可及的幸福,或许能够让他支离破碎的念想得到一丝慰藉。
  
  看着因为这消息慌乱的书院众人,看着院子里日渐憔悴仿佛凋零在即的花儿一般的妹妹,皇甫玉书心底有着交织着愉悦的痛苦。
  
  他仿佛像是那斗兽场上将死的胜者,一面将痛苦的血涂满自己满是罪恶的身体,一面享受着这破灭前狂乱的欢愉。
  
  他大概是疯了。
  
  皇甫玉书感觉自己似乎不再是人了,他就这样藏在没有人注意的地方,在那门扉的缝隙里,院子的墙角中,他如同一条阴狠的毒蛇在觊觎着永远无法属于他的美好。
  
  如果说已经沦为一团扭曲的恶意的他,还能够在什么地方得到救赎的话,那必然是听见那属于妹妹的声音,那本就是自己世界里唯一的光。
  
  “.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爹爹和娘亲已经下定决心要送我进宫了,哥哥,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那天,妹妹这样对他说道。
  
  那天的妹妹是什么样子的,皇甫玉书已经有些记不起了,他认为应该是走投无路的妹妹用一副泫然欲泣的娇弱姿态,搭配上令人疼惜的哭泣声音来祈求自己的哥哥伸出援手。
  
  实则那天妹妹的眼眶里大概没有什么脆弱的眼泪,那仿佛是宝石一样剔透的镜子,倒映着他的恶毒和贪婪,他似乎看到了一个蛇一样的魔鬼在心灵的镜子里扭曲着。
  
  妹妹的眼里倒映着丑陋的自己,让他内心的一切恶意都无所遁形,但皇甫玉书感到的没有慌乱,只有愈发加重的呼吸在代表着他愈发高涨的兴奋。
  
  当妹妹发现他最真实的一面之后,那他便再也没有隐藏的必要了。
  
  而他跟前的妹妹,那张纯洁的脸庞上仿佛藏着恶意的矛盾感,那并非如同自己这样充满了污秽的狠毒和疯狂,而是一种更加叫人捉摸不透的神秘。
  
  妹妹抬头望向她的哥哥,眼底的倒影逐渐被愈发明亮的眸光粉碎,那过分刺眼的注视如同一道炽热的火焰,狠狠灼烧着那名为理智的锁链。
  
  皇甫玉书很清楚对方在暗示什么,那是比之魔道恶行还要禽兽不如的罪孽,但不知为何,看到这样的妹妹,他心底竟涌起了几分对成为共犯的期待。
  
  他想要冒那天下之大不韪,只为将他摆到和妹妹同列的位置,明知道这是赤裸裸的利用,但他还是想要去做,只因为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能够将他们拆散。
  
  如果说血缘是将他们相连的纽带,那么这一起分担的罪恶,便是证明他们成为彼此独一无二的证据。
  
  那瞬间,皇甫玉书的世界再度出现了光芒,他收起了恶毒的獠牙,仿佛那些阴狠的黑暗都不复存在,那一刻,他就像是从未有过劣迹的圣人,以伟岸光辉的形象将妹妹护在了身后。
  
  “交给我吧!”他是这样说的。
  
  睁开眼,天上繁星如眸,每一颗,都像是妹妹充满期待的眸光,皇甫玉书好似卸去了所有的负担,他此刻心中再无迷茫——
  
  亦或者,他已经彻底疯魔。
  
  隔日的清晨,天空飘下雨丝,伴随着闷雷,不多时便转成倾盆大雨,豆大的水珠落下,皇甫玉书恍若未觉,他手提宝剑,径直来到父母的小院。
  
  “何事如此紧急?”父亲看着他衣衫沾水的样子似乎有所不满,严厉的目光中有几分责备的意思。
  
  母亲则笑着打着圆场,上前来嗔怪地叫他脱下外衣,顺便还打算出去叫几个下人去取来干净的衣衫,虽说习武之人身体强健,但为人父母,爱子之心便是如此了。
  
  皇甫玉书笑着颔首,随后蓦然挥剑,凌厉的锋芒刹那封喉,母亲一脸不可置信地倒下,渗出的鲜血渐渐溢满了他脚下的石砖。
  
  坐在面前的父亲表情有些呆滞,仿佛未能够理解面前所发生的一切,直到皇甫玉书出第二剑的时候,他才怒目圆瞪,颤抖着指着儿子吼道:“你这畜生!”
  
  旋即,皇甫玉书第二剑取了父亲的性命,他在父亲的饭食里下了药,那是一种能够让人运转内力时会短暂感到浑身无力的毒药,再加上他的天道三剑进步神速,父亲不是他的对手。
  
  在大脑思考之前,身体已经自己动了起来,现在大概这样的情况,看着死在眼前的父母,皇甫玉书沉默着做着善后的工作,没有慌乱,没有错愕,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他是无可争辩的罪人,弑杀父母的恶行会让十八层地狱都无法接纳他的灵魂,但与之相对的,完成对妹妹的约定所带来的喜悦更加让他感到满足。
  
  因为从今日起,他们就是共犯,这个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够介入他们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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