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万里乘云去复来 (第1/2页)
十一月三日,扬州皂角林。
在一片树林之后,宋军统制官贾和仲觉得额头上有些痒,伸手摸了一把,发现汗水竟然已经布满了额头。
“横死贼!”贾和仲暗自骂了自己一句。
这已经是冬日了,竟然还没有接战,就冒出满头大汗来,岂不是说明他贾和仲心底没根,贪生畏死吗?
然而,在贾和仲抬起头,左右环顾麾下数百弓弩手的时候,发现他们也是面露惊慌,却是瞬间就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不是俺老贾懦弱,而是形势太差了。
淮西那边已经彻底完蛋了,听说长江边的和州都已经被金军拿下。
淮西诸军要么死了,要么逃了,要么降了。
凡是还活着的,基本上都已经被撵到了大江以南。
若不是完颜亮窥到了全歼淮东大军刘锜所部的机会,说不得此时已经从采石矶搭建浮桥,杀进了江南了。
当然,如果是宋国朝廷,可能会庆幸完颜亮的决断,江南腹地没有被金军肆虐的危险,算是判了个缓刑。
但作为撤退中的淮东大军一员,贾和仲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如果再不撤到江边,那么淮东大军是真有可能被金军打出钳形攻势,一波包了饺子的。
作为饺子馅,贾和仲觉得这就很操蛋了。
撤退自然也不是一窝蜂的向后逃,也是得层层阻击,甚至要层层反击的。
贾和仲就这样,率领本部弓弩手,与另一名统制官吴超一起,在这片金军争夺瓜洲渡必然会经过的一片林子设伏。
贾和仲望向横穿林子的官道,复又望向了官道西侧。
彼处吴超的五百弓弩手已经准备就位,想必此时那厮也跟他一样,口中无唾,额头生汗吧。
想到此处,贾和仲自我暗示了一番,运用了一套精神胜利法,感觉心情好多了。
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英雄好汉?
大多数人还不都是会害怕,会哭泣,会悲观的普通人?
然而贾和仲将目光看到已经当道列阵的一百零四名宋军甲士,以及在阵列最前方,叼着根草茎拄着麻扎刀顾盼生雄的员琦时,他的心情又开始烦闷起来。
因为这厮真的是一个英雄好汉。
虽然员琦只是个小小的统领官,但他敢只带着本部直面金国主力骑兵的行为却时时刻刻在提醒贾和仲,自己就是个畏战的孬种。
贾和仲甚至有些阴暗的在想,既然员琦敢在这里充英雄,那就让他死在这里就好了,自己只需要支援速度稍稍慢一些,员琦这一百甲士,难道还能打退千军万马不成?
然而所有的想法,都随着隆隆马蹄声的逼近而烟消云散了。
金军的游骑已经出现在了官道上,有些骑兵折返回报,而有些游骑则是汇聚起来,在官道上来回驰骋骚扰员琦的甲士队列。
“呸!”员琦吐出草茎,狞笑一声,随即松开扎在地上的麻扎刀,从腰间摘下硬弓,刷刷刷三箭射出,三名金军轻骑当即落马。
“举盾!迎敌!”甲士阵型之中,有军官高声下令。
刀盾与长枪配合向前,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却月阵,在甲士缝隙,三十余名重甲弓手不停放箭。
可以看得出来,这些人都是宋军的精锐,精挑细选的悍卒,弓硬箭准,金军游骑根本占不到便宜,不多时就扔下了十余具尸首仓惶退去了。
然而宋军上下,无论是谁都没有放松,因为隆隆马蹄声已经愈发响亮,各种鼓声与角声齐鸣在一起,最起码有千余骑已经杀奔而来。
在下一刻,代表行军万户的总管大旗已经出现在了宋军的视野中。
一面上书‘武安’,一面上书‘武锐’。
稍小的两面旗帜上,则是写着将主的姓氏。
分别是‘高’与‘韩’。
“高景山、韩棠。”贾和仲身侧,有军官小声惊呼出声:“竟然是两条大鱼。”
贾和仲拍了一下那名军官的脑袋,随即小声嘀咕:“来吧,就看是这网能网死鱼,还是这鱼能挣破网了。”
金军正军渐渐出现在了官道尽头,骑兵如林却没有第一时间冲阵。
在两个行军万户的指挥下,数百甲骑下了战马,列阵而前,竟是一点也不托大,想要用步战来解决当道列阵的宋军。
宋金皂角林之战,正式打响。
——
“高景山?韩棠?呵,都是老熟人了。”
在瓜洲渡大营的刘锜靠在一张软榻上,看着手中手中的文书,感叹出声。
瓜洲渡原本只是一个渡口,大约只是个镇子的规制,城墙并不是夯土的,只是木栏而已,也就起到一个防止逃税的作用。
刘锜是宿将,自然也是早有准备,所谓未虑胜先虑败,早在宋金将要开战的时候,他就派遣部将在瓜洲渡修筑营垒。
且说,古代的河流防御方法是两城夹一河,但世事无绝对,因为大江过于宽阔,所以在历史上,南朝往往有放弃江北诸镇,全力保江南的措施。
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大江以南的建康,也就是后世的南京是天下坚城,足以作为江南大军的防御支点。
建康曾经是一个三面环水的半岛,而西南,东北两侧的水面狭窄,又被白下城、石头城等堡垒扼守,西北侧水面直面山体,难以登陆。东南面唯一的路桥,又被钟山与秦淮河保护。
曾经的建康,单从水路或者陆路进攻,几乎是无法拿下的,必须水陆并进才能对建康造成足够的威胁。
说一句便于想象的话,这种地形跟君士坦丁堡差不多。
但关键就是,这都是曾经的事情了。
在北宋的时候,建康的山川地理发生了急剧变化。
首先是长江西移,然后是长江故道与秦淮河变窄。
曾经的秦淮河宽达上百米,到了北宋时,就急剧变窄到三四十米了。
更关键的是建康东北侧的玄武湖,直接被王安石用泄湖为田给围死了。
这也就导致了建康城在军事地理上变得极为不安全。
南北朝时放弃江北诸镇的做法,到了南宋的时候,就已经与自取灭亡差不多了。
也因此,刘锜必须要建立新的防御体系,以取代建康坚城。
也就是瓜洲渡—长江—镇江府防御体系了。
刘锜将瓜洲渡的营垒修得坚固无比,下定决心要在这里坚守到底。
为了以示死战的决心,刘锜甚至将妻子儿孙全都接到了瓜洲渡,如果瓜洲渡破,那他们全家就得跟宋军两淮四万余主力兵马一起葬送。
这自然是鼓舞士气的举动,却并不是所有人都很理解。
就比如此时在另一张软榻上的叶义问就是这般。
此人是主战派,甚至曾经在秦桧权势极盛的时候以通判之身跟秦桧对着干。
在秦桧死了之后,叶义问被擢升为殿中侍御史,并且开始参与清扫秦桧的残余势力,此时他已经官至同知枢密院事,理论上是宋国所有军事力量的最高长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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