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万里乘云去复来 (第2/2页)
当然,叶义问在地方官上在行,在政略上也可圈可点,但只有一个缺点,那就是不知兵。
一个知枢密院事,却不知兵。
这个任命只能说很具有大宋特色。
当然,叶义问一个主战派,如果文武政事样样精通,是绝对活不过绍兴二十年的,早就被赵构与秦桧找机会弄死了。
这不是臆想。
同为主战派文官。
为官清廉,政事强悍的赵鼎死了。
门门都会,样样稀松的张浚却一直活下来了。
不得不说十分黑色幽默。
这就是绍兴三十年之前的政治风潮了。
然而天下事不是什么恶俗,也不是网络游戏,从来不会有什么慷慨激昂的背景音乐,也不会有朝阳初升天地变色之类的异象,只会有一个一个突然发生的事件,犹如涛涛大河中的浪潮一般,将河中之人推着向前。
无论叶义问愿不愿意,作为同知枢密院事,他都要来面对二十年苟且之后的惊涛骇浪了。
“这二人是谁?”叶义问向着刘锜诚恳问道。
面对上官的询问,刘锜不敢怠慢:“高景山是渤海人,在完颜阿骨打征辽的时候崭露头角,后来成了金贼东路军的一员大将,参与过两次东京之围,后来的靖康之难,也有这厮的一笔。至于韩棠……”
说到这里,刘锜剧烈咳嗽起来,脸色也有些发白,片刻之后才继续说道:“韩棠此人声名不显,但他的父亲,就是金贼东路军大将,完颜兀术的心腹韩常。”
叶义问当即醒悟:“竟是此人吗?就是那个富平之战……”
刘锜点头:“正是那个在富平,被末将射瞎的韩常。没想到,三十年了,竟然在此处与故人之子会面,也是缘分。”
叶义问胡须微微颤抖了一下,他在此时才猛然意识到,金军主力竟然距自己不过十数里,瞬间冷汗直冒。
然而他毕竟是已经对金国喊打喊杀几十年的主战派,人设已经刻到骨子里了,强行控制住急剧跳动的心脏后,冷静发问:“皂角林那边能胜吗?”
刘锜点头,望着已经撤回来的大军:“皂角林那边其实不需要大胜,只要有一场小胜,能稍稍阻击一下金军的前锋,让大军不至于被衔尾追杀,稍稍提振一下士气就可以了。因此,末将派出去的都是精兵悍将,而且战马充足,更有统制官刘汜在其后接应,出不了大事的。”
说到这里,刘锜声音顿了顿,看向了叶义问:“叶相公身负重任,为国之柱石,当以自身为重,不宜在前线久留,稍后末将安排船只渡江,请相公回镇江府安坐,且看末将破贼。”
叶义问凝重点头:“兵法韬略,非老夫所长,乃经略之用武之地。老夫只能保证,军中一应用度,都不会短缺。”
一番表态之后,两人都是暗暗舒了一口气。
叶义问自不必说,刘锜也是打心眼里放松了一些。
自从富平之战后,刘锜就真的怕了这些军队威望没有、军事经验全无的高阶文官了。
他们如果开始瞎指挥,那神仙都救不了了。
然而就在刘锜与叶义问还要互相寒暄吹捧几句时,突然有军使驱马疾驰入营,直接来到两名高官所在的望楼下,只是稍稍验证牌符就飞速跑来。
“报,真州城失陷,金主完颜亮亲自来了!”
刘锜闻言一惊,想要说什么,却剧烈的咳嗽起来,一时间难以言语。
真州城是瓜洲渡以西五十里的一座大城,挨着长江建立,这个城不是什么重要地点,却是宋国建康水军临时驻扎的地方。
如果这里被完颜亮拿下了,这些船不管是落到了金军手里,还是说被火烧了,失去了水军优势,接下来的战事打都不知道怎么打。
仿佛知道刘锜想要问什么,军使复又飞快说道:“张总管已经将舰船都撤了出来,说是回保建康,先让俺来通报,稍后会有真正的告罪文书送到。”
刘锜当即怒气勃发。
张广这厮真的好胆,这与临阵脱逃有什么区别?
再说了,去建康干什么?真州失陷,为什么不来镇江府?为什么不来瓜洲渡?避敌畏战至此吗?
失去了建康水军,仅仅依靠征调的民船,虽然可以保证人员物资转运,但如何能保证能在水战中得胜?
但刘锜怒了之后,复又一阵深深的无力感。
他虽然是名义上的两淮兵马总指挥,却在宋国的体制下,根本没有生杀予夺的权力。
别人不说,王权那厮将局势败坏成这个样子,刘锜能杀他吗?自然是不能的。
国家制度在这里,刘锜杀王权,无论怎么解读,其中意义都会变成刘锜想要统一两淮军权。
这个权力刘锜根本碰不得,碰了就死定了,而真正在理论上有这种地位的,反而是身侧这位同知枢密院事叶义问。
但看着叶义问此时长长舒了一口气,为建康水军逃过一劫而高兴的样子,刘锜又是无语。
完了,这厮到现在竟然连战略局势都没研判清楚。
将全军的生死托付给叶义问,刘锜还不如找块豆腐撞死得了。
刘锜还没有思索出对策,又是数骑从东边疾驰入营。
待走的近了,刘锜方才看到,其中一人是军使,其余几人则是以一名披着铁裲裆的文士为首,快步而来。
“报,有金国水军,浙江水军,山东东平军,山东靖难军,山东天平军,由东海入长江,自东向西朔江而上,此时金国水军距镇江府不过二十里。”
刘锜目瞪口呆:“什么玩意?”
金国水军与浙江水军刘锜倒是知道,但之后的那几支军队都是哪来的,而且怎么就从海门逆流而上了?
不对,哪怕刘锜知道金国水军与浙江水军,却也不明白这两支大军为什么会在此时此刻出现在这种地方?
而且这明显不是一路兵马,几支大军互为敌对,怎么就一起杀奔而来了?
种种念头同时涌上心头,使得这名沙场老将脑中一时间混乱起来,连问都不知道从何问起。
叶义问却是突然插嘴。
他指着军使身后的中年文士说道:“老夫认得你,你是陆游陆务观,你不是在大理寺当司直吗?如何来了这里?”
那中年文士自然就是陆游了。
他此时汗透重衣,喘着粗气说道:“叶相公,刘经略,此事先放下不提。我来是为了通报一事,金国水军南下入大江,协助金主大军。我们山东义军也全军南下,作为生力军前来助战。”
刘锜脑中乱糟糟的,却也知道山东义军是什么意思,刚想要陆游将事情本末说清楚,叶义问又开始了抢话。
“陆务观,老夫有一事不明。”叶义问皱起眉头似乎遇到了一个天大的疑难:“生力军三字作何解释啊。”
此言一出,望楼上一时寂静。
在复又响起的剧烈咳嗦声中,陆游身侧一直没有说话的何伯求忍不住啧了一声。